正说着,有个人右手拎着盒子炮,左手举着硕大的烟斗,面色沉着,那是何意羡的死士,见到人二话不说立刻引爆同归于尽。有人将一根飞索,一头卡在楼栏上,一头绑在腰间,试了试松紧,然后一纵身,如大鸟般凌空跃下,也绑着通身的炸药。
海上下起了雨,所有人为了防止弹药被淋湿,纷纷脱下了自己的上衣盖在弹药箱上,枪管被打湿了就直接放在怀里将其捂干。手枪命中率不高,打高速运动的物体基本就是在蒙。漫天的硝石木灰中,两方势力的视线均受了阻,各自举着长短枪械,想到被同一个人骗了,都感觉晕头转向。大眼瞪小眼,鼓突着眼珠子,僵在战壕下边,一时万籁俱寂。
在四名贴身保镖的拥护下,何意羡成功下到最后一层甲板。南潘的人却穷追不舍,双方先后打飞了对方的手枪,很快纠缠近身打斗,有人纵身在墙壁上一踩,飞跃而出,然后落在手推车上,手推车载着他快速滑出,一边一直滑到走廊尽头的路上连开数枪,何意羡的人纷纷倒地。
何意羡择机后撤,可是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响,他马上对楚茗说:“你从这里一直跑到底右拐有人接应你,我提前准备了一艘赛艇,你跟着他走就能回家,快!”
何意羡猛地将他推远,但是手肘实在无力显得软绵绵的。然后一个人转身走进了底舱一间废弃不用的小酒馆,四处破破烂烂,门窗垮塌,积满灰尘,满布蛛网。
“我都听到你的声音了,一个妈一个爹的亲生兄弟果然有心电感应。既然我来会会你了,那就放无辜的人安安心心地走,怎么样?”何意羡的脚步声悠悠地响在空旷的环境里,“怎么了,你装成云烨绑架我的时候,刚才一直不断跟那位斝小姐发号施令的时候,不是都挺能说的吗?现在不理我了?看都不看我?见到我就蔫巴了?还是说你也想听我叫你一声‘哥’,才肯开口和我说说话?”
“哥”,这个词差不多是随着叹息声说出口的,声调往下降,好像其他的话已经不需要再说。无论它锁藏着什么法理性的效力,它早就飞散瓦解了。何意羡所以说:“或者叫你‘未婚夫’?”
“你不要告诉我你又要用非常孤僻且患有严重精神障碍人格分裂为抗辩理由,逃过被处死或监禁的下场,只是被辗转送到一家精神卫生研究院度过你的余生。白湛卿,你这样子就好像石头后面躲着的一条章鱼。”
但是眼睛里的光忽然像鱼儿摆尾波荡了一下,何意羡在吧台前面停了下来,笑了起来:“也像个小孩需要人哄。”
小孩出现在厅柱的后面,但是就这么听而不闻。白湛卿站在那里不动了,偶尔低头审视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像回到了儿时,就像没有语言功能,他不与任何人作目光接触。何意羡没有回到白家之前,听说白湛卿住在房车里不愿出来。
虽然孪生兄弟,但说他是长着山羊蹄角的潘神白轩逸,从外貌上显然是绝然不对的。他的右脸戴着半副银质的面具,白湛卿也没有那样高,略有瘦削,表情往往在全无——太追求完美,就是这般的不近人情——或者微微蹙眉,之间切换。
他现在看着远处的何意羡,何意羡脸上有血,血就像荧光色令人无法忽略,暴力演变成一种纯粹的视觉图腾。他像恐怕在想,这世上的丑森罗万象,美却一条狭窄的色栅尔耳,在那儿呢!好像何意羡身上挂着的也不是血液,而是弱酸性的热带果汁。可是,把一个博大的世界挤压成刻板的形式,这本身就是一种整理,经过整理的世界颜色尽失,这令人不悦。他尚且需要思索,他肢体上的这图画几分红与几分黄合成如何的感觉?几分明与几分暗作如何的效果?如果仅仅他是这种艺术客体,将使人起机械的单调的不快感,而叹印象主义的途穷。总之信不信由你,一张脸有43块肌肉,用所有这些肌肉来制作完美的扑克脸的亲弟弟,是幅伟大的杰作。
何意羡被他看得,突然间气笑了一样:“你给我过来,现在,立刻马上。”
白湛卿开始慢慢走近,他很小心,望弥撒一样,被风雪困住的旅人。
何意羡说:“别一副输不起的样子让我看不起你。”
白湛卿才加快了一点。何意羡这个人生来带一种轻蔑,或者说是缺乏适当的敬意。而他的大哥无论做什么,总有一种神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