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兰亭父子更是不堪,只觉心怀大乱,遍体生寒,怎么也不敢相信原本唯唯诺诺的郑毅,竟然变得如此的犀利尖刻,如此的不卑不亢锋芒毕露。
没等郑家父子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郑毅已经转过身,默默走向内室,徐伯夫妇发愣过后连忙追了进去,唯独孔武强悍的徐茂富冷冷低哼一声,退后几步,站在正厅里侧,发红的小眼珠不断扫视门里门外的每一个人,似乎随时准备与冲进来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良久,郑兰亭发出一声沮丧的长叹,垂下头无力地转身离去,整个人像是忽然间老了十岁。
郑恒随之回过神来,怨毒的眼睛死死瞪了徐茂富一眼,弯下腰,恭敬地搀扶自己的父亲走出房门,没到院子里就听到他一阵气急败坏的大骂:“都站在这里干什么?滚开!全都滚!”
冷风瑟瑟的后院再次恢复原有的寂静,唯独西北角的狭小院子里不时传来几声低沉的对话和搬动物品的声音。
两个小时之后,郑毅和徐伯一家把行李收拾完毕,徐婶边抹泪边细细端详住了十几年的屋里屋外,徐伯陪在老伴身边感叹不已,郑毅和徐茂富对这里的一切毫不留恋,低声商议几句,便各自背起沉重的包袱,把四个大小的藤箱和皮箱提到院子里。
徐伯老俩口终于平静下来,回到院子里分别提起包袱,跟在两位肩背手提的儿子身后,无声无息地向前走,依次穿过西回廊进入宽阔秀美的前院,在郑家上下数十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毫不停留,绕过高大精美的影壁,从几位目光躲闪的门房和家丁中间走出郑府大门,出了巷口头也不回转而向南,很快叫来四辆人力车,径直赶赴东边的客运码头。
郑家大院宽敞豪华的正堂里,此刻已是哭声不绝,骂声一片,主位上的一家之主郑兰亭似是受到很大打击,脸色悲伤,目光呆滞。
心中不甘自觉委屈的女儿们谁也不敢大声哭泣,平时意气风发的大少爷郑恒也不敢稍有放肆,还要强忍满腔怨恨,不停安慰恼怒哭诉的母亲,几位活泼可爱的娇小儿女被这迥异寻常的气氛给吓着了,乖乖地依偎在各自母亲的怀里不敢再顽皮。
留过学最有见识也最得宠的四姨太悄悄来到丈夫身边坐下,看到茶几上的茶水已经变冷,低声吩咐丫鬟换上热茶,搂住丈夫的胳膊,柔声安慰:
“达令,别难过了,既然他不愿在这个家继续待下去,走了也是好事,无论到哪里始终还是你的儿子,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郑兰亭微微摇头,颇为自嘲地喃喃而语:“你不知道,他说出的那些话有多冷漠,如同锥子似得刺在我这心里,我打了他一耳光,他却用一句句冷漠刻薄的话语回敬我,让我心生愧疚,无地自容,如同一个个巴掌扇在我脸上啊!”
“经历生死之后,他变了,变得让我不敢认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总是垂着脑袋唯唯诺诺的儿子了,也不知他何时有了那么多心计,何时积攒了那么多怨气,悲哀啊!”
四姨太笑了笑:“千万别这么想,像郑毅这种年纪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逆反心理,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总有一天他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到时候你再慢慢教训他也不迟啊。”
“不不!你不在场,你不了解,也没有我这么痛彻心扉的感受,他完全变了个人,变得我一点儿也不认识了。”
郑兰亭再次幽幽一叹,接过丫鬟送上的热茶喝下一口,放下茶杯哀伤不已:“我有预感,很强烈的预感,我失去这个儿子了,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叫我一声父亲,再也不会走进这个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