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北京的医院来了电话。令人怀疑陈兮云是不是刚下手术台,那头还有取下橡胶手套时的摩擦声,喷消毒水的声音也太大了,总不至于是在洗澡:“你好,何大律师,你打了一晚上的电话我看到……好的好的,我了解……先别发你大律师那个有名的火爆脾气——手术特别——史无前例——顺利。”
那头瞬间无声好像突然断线一样安静。何意羡想要扶着路边一个花坛坐下来,却忽然热泪如倾,以半跌的姿态蹲了。青青柔柔的青草里,几只惊鸟腾空而起。他像个机械木偶只会谢谢谢谢谢谢,在颤动的嘴边久久不绝。
何意羡其实没有任何的哭腔,显得有礼有节有涵养。但毫不夸张地说,他的这段电话,是陈兮云行医十余年,听过所有家属通话里,最让人心碎的。不知道为什么。
陈兮云也莫名被弄得哽咽不能下,半晌道:“这样的啊,这次大获全胜不是一个终结,是一个开始。这么,我通俗点跟你说,我们移除了他脑袋里那个片片儿,啊,但是治疗效果,我指行动、思维能力啊,还是完整保留的。可是Atung现在昏迷着,你看要不要来北京陪护下啊,情感方面有没有受影响,我们外人拿不准,呃呃,你知道Atung像从另一个行星来的。”
何意羡把他那薄薄的苍白的嘴唇抿到嘴里,老是要哭出声又没有哭。身体和五官都挤成一团:“好,好…我马上就去,马上就来……谢谢你们医生,马上……”
挂了手机,何意羡一会像个小孩哭了半日要苹果,苹果捧到手里还在抽搭。心理的压力一松懈,伤口的物理疼痛全上来了。现代科学证实,在一块五分硬币大小的皮肤上,就有25米长的神经纤维和1000多个神经末梢,况且何意羡天生怕痛。
过一会,破涕为笑。但或许是缺块后槽牙的原因,齿缝里发出一种尖锐的嘶嘶声。
过路人一眼只觉真是个可怜的小怪胎,况且皱巴巴的西装一套,感觉是社会上的骗子委培的羔羊出栏。何意羡倒很自得,哭着笑,自己以前作孽太多,要报在我身上,我没有怨言。但谁也别碰我哥。
何意羡一边开车去机场,路上票订好了。白轩逸病好了,何峙的事也总算向前迈进一大步,影子不可能挡住太阳,太阳能射穿一切影子。未来啊,希望啊,都在招招手,所以他要活,胃要治,他还要预约北京牙科医院的根管治疗,不能破相…
等一切都好了再回来,那时候弄倒了何峙——如今将仇人除掉了,人世里猝然所余无人了,除了哥哥。苦尽甘来终有时,阿拉赚了那么多钱要花的,花钱大手大脚,每天就在淮海路喝喝下午茶,甘蔗汁酥油糖拌,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这是一个多么清楚的梦啊!穿过半山浓密交错的树影,到大路上,就快要路过看见家里的灯光了。他周身涌动,感到必须坚持到那一刻。不过,更好奇白轩逸之前给他发什么信息了,再看时他撤回了。大男人!矫情得!
太阳黯淡而不明。何意羡激动地打了个急转弯,副驾驶上什么东西滚了下来。
那是天台那日的录音器,坏了几个扇区,送去修复,刚从警局物证科拿回来。
这当然是证据链的重要一环,离机场还有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何意羡播放检查。
咝咝——只有电流音?
何意羡拿起来摇摇,疑心还没修好。声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