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余晖灿烂,晚霞间稀疏穿行过倦归飞鸟,栽进云边遥遥树林,转眼了无踪影。天色明灭熏黄如灯,洒尽最后一丝温热在人间的水榭楼阁,山峦在冬,难能叠翠,苍松翠柏如常营造出郁郁葱葱,密林深处有青石路,通向千百载屹立的庙堂。
苍梧倚重朱雀,雕梁画栋很是风光,四时香烟不断。别处自有年份新些的玄女观,却不如老地方更能服众。雀神仙君法相庄严,泥胎眉眼中端方自流露,被落日朦胧镀了一层光,仿佛万千顾盼生辉于眸中。
陌京城中无人不识玉瑕山长生观,可说到底还是那朱雀祠堂受天家供养。冷香阁主记挂着早年救女儿发下的愿,每每初一十五必然上山,可这恢弘巍峨的朱雀祠却少登门——就算来了,墨觞夫人也实在没什么可求的,更何况这地界常易遇见天潢贵胄,个个喜爱拿鼻孔瞧人不说,还总免不了守各样刻板规矩,稍不留神便被扣个不敬之罪。
出门求神拜佛,最紧要的是心宁神静,虔诚阔达,何必给自己找不愉?花魁娘子曾好奇问起,她的养母不过如是回答。
这倒也是,沈渊心想,天家富贵宏达,远非常人可匹及,若运气不佳,迎头撞上什么脾性怪异的,当着护国神明的堂前,闹出声响可不太好。
只是如此想着、论着,仍然不妨碍趁着顾医师要带上澧兰拜朱雀的机会,借光同路前去,大约因为《孤竹遗撰》读得多了,冷香花魁对那位上古传说中的神女起了莫大的兴致,想要一睹其观宇中的情形。
顾家老太太谆谆慈母心肠,实在看不得自己这个儿子鳏居毕生,或者干脆遁入空门,让他们措手不及。
好容易让顾锦川下了山,老两口又是一番软磨硬泡才说服他留在家中,相看了一位姑娘。
那是隔条街上的商户人家,姓张,祖孙三代都做些绸缎生意。商人的地位不高,可是对儿女们的教导还不错,姑娘闺训最是成功,温婉和顺的好名声传扬在外,有意聘娶的不在少数。
顾老太太本来想寻一个同样的行医世家,是张家听说顾家二哥儿要续弦,先请了媒人登门,透露出结亲之意。他家嫡出的三姑娘年方二八,是头婚,做填房听上去很不般配,可若能嫁进医官世家,前头又没有留下儿子,公婆明理,妯娌和气,也是很好的归宿。
沈渊不爱打听别人家的私事儿,可是澧兰喜欢这个美人姐姐——顾锦川几次三番纠正过,应当称呼姑姑,或者姨母,小女孩听一耳朵就会忘。澧兰平日里见不到她,碰了面就要黏在身边,有说不完的话。
顾锦川担心她嫌吵,却不知冷美人心头只有宽慰。顾家二老隔着一代亲,到底不是澧兰的亲父母,澧兰初懂事理时,顾锦川就隐约生出修行念头,小孩子在最需要爹娘疼爱的年纪,只能孤零零住在院子里,和丫头仆妇相处,身上全无半点该有的活泼样子。
沈渊初见到澧兰,那孩子五官很秀美,可是眉宇舒展不开,畏手畏脚,紧紧锁着一股胆怯,问五句最多答两句,简直让她疑心顾医师是个表面君子,背地里对孩子多有苛待。如此揣测让顾锦川大呼冤枉,也明白自己若继续随性下去,只会连累女儿,故而在家好生停留了小半年,亲教澧兰读书习字,这孩子脸上才渐渐有了笑模样。
肯开口是好事儿,沈渊乐得见到澧兰爱说爱笑,灵动像山林间的小鹿,哪会有嫌烦扰的道理。
“爹爹要我一同去,祖母起初不肯,说这样的场合,小孩子怎么好掺和。可是爹爹说,将来就算要迎娶新妇,就是要和我们一个屋檐下生活的,现在不彼此见见面,哪能知道对不对脾气。”
澧兰本和顾锦川同车,等半路与冷香阁的马车接上头,便眼巴巴要挨着美人姐姐一起坐,将自己的爹爹一人丢下。童言无忌就算了,顾锦川也真不避讳,男女相看还要带上孩子,生怕人家不知道嫁进来就要做后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