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正史通常由史官整理,鲜少有后世史官来编撰前朝史书,史家一笔春秋,通常落在书册上的不过寥寥几字,比起正史,同时代的士族野史一般更为详实,也更可信,韩放枕下的正是韩家专门编撰的史书,其中主要记载了韩家先祖的为人处世和光辉事迹,免不了伴随一些朝堂隐秘。
王安石也是修过起居注的人,越是翻看这卷野史越是心惊,韩家是千年士族,修史较为讲究,不会特意粉饰或是抹黑某个人某件事,从野史的记事完这卷先武帝朝旧史之后,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二卷,却觉得有些对不上,仔细比对一下才发觉这第二卷记载的是三百年前的宣帝了。
王安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急于知晓武帝之后的事情,也迫切想要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有没有继承武帝之风,将武帝的改制实行下去,为此连借尸还魂的事情都忘记了,支撑着起身叫人,外间的丫鬟原本是想偷懒小睡一会儿的,被吓了一跳,本以为是郎君觉得疼痛要去拿药,不料却是要书看。
丫鬟并不认识字,但韩家有专门的藏书阁,阁里有族老照应,丫鬟立刻到院子里找了个粗使婆子去藏书阁把郎君要的书找来。
婆子应声去了,没多久只带回薄薄一卷,王安石迫不及待地翻看,忽然嗅到这卷野史上还有墨香,墨这种东西留味不久,香气明显到还能嗅闻到,说明是才誊抄不久,或是著书不久,王安石没有多想,连忙打开。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什么叫急转直下。
韩家人修史自然偏向自家,这卷野史里写的主要是韩阙之父和先仁帝的君臣旧事,王安石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士族的兴盛和君王的衰弱,一朝三十年,那位以仁为谥的君王几乎没有什么作为,甚至在王安石看来,连守成之君都算不上,然而武帝朝为这一朝留下的根底不薄,这位仁帝在位期间算得上是清平世道,只是照这样下去,国力迟早会衰弱在士族之手。
王安石其实也能算是官宦人家出身,说是士族也勉强,但他的立场绝不在官员那边,而在于富国,变法失败后,他时常分析思考原因,除去朝堂上的掣肘和一切不可抗力,他认为自己的政策本身没有过错,其一是用人不当,其二是欲速不达,如今对着一卷史书,他看到了武帝朝的变法,看着那些字里行间隐约透出的明主气象,心潮澎湃之余也仿佛亲身随着那位明主经历了一些血与火的变法,这是他毕生所追逐的东西,然而结局却是如此的令人痛惜。
这是什么仁帝?竟还有个这么好的谥号!
王安石知道帝王谥号通常代表的也是君臣两方博弈,不可能一个庸君取文宗武帝这样的谥号,仁这个字代表的是中上君王,而非顶好的谥号,士族的偏向也无法将一个帝王的生平盖棺定论,故而这个仁字,他认为还是要落在仁帝的太子身上,先入为主,他对这对父子的印象很不好。
再想接着往下看时,史书见底,王安石又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叫来丫鬟,问道:“这卷之后的内容呢?仁帝之后的史呢?”
他要问史书的事,丫鬟肯定是不知道的,但要问仁帝之后,怕是连山里的野人都知道,丫鬟连忙说道:“陛下登基刚刚六年,二爷爷那里怕是没写完。”
韩家人这一代的史书是韩阙的二叔在修。
王安石死心了,他躺了回去,短短六年的时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如今的世道怕还停留在仁帝那会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但他觉得心有些累,甚至很是失望,他要是早几年死,会不会能赶上先武帝在位期间?
这丫鬟平日里是不敢和郎君这么说话的,郎君重尊卑,很少和家仆说话,仿佛她们在他眼里就是桌椅板凳一样的物件,但郎君生得好看,许多丫鬟背地里都想多看几眼,这次郎君受伤,她反而能和郎君多说了这么多话,十几岁的小丫鬟难免有些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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