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嘶鸣,冷风呼呼吹过。草原上空,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耿恭率众杀透重围,马不停蹄,在一望无垠的草地上飞驰,零乱的头发高高扬起,直往蒲类海赶去。
蒲类海安闲地坐在那里,湖水幽闭,张开怀抱,仿佛静静等候汉军到来。耿恭跳下马,命部众将脸上血迹洗尽,头发盘好。然后骑马至蒲类海前的空旷地,弃刀解鞍,袒衣露怀,或躺或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汉兵不解,均想“大敌当前,我军兵少,我们不去逃跑,却坐在这里,那不是等死吗?”一个个脸上充满了惧色。但见耿恭首当其冲,坐在最前面,怡然自若,胜券在握,军心才慢慢稳定下来。
汉兵风一样来,风一样去,迅猛无比。呼衍王宛如置身梦中,若不是丢落一地的匈奴尸体,若不是被磕落的马刀尚掉落在草地中,手臂还隐隐酸痛,他根本无法相信。“来的难道是鬼神吗?”呼衍王召来随行巫师,问道。
肥胖的巫师手持大鼓,赤祼双足,在草地上来来回回地上窜下跳,念念有词,折磨了许久,忽然把鼓往天上一抛,晕倒在地,不省人事。过了一会儿,徐徐醒来,口吐白沫,道“伟大的昆仑神告诉大王,大王此次出征,马踏露水,惹怒鬼神,那红脸散发的人,便是报应。”呼衍王听了,半信半疑,惊惧交加,道“那么,暂停行军,待日出东方,露水干涸,薄雾散尽,再行追击。”
汉兵坐卧良久,太阳慢慢升起,温暖地照在汉兵身上。耿恭眯着眼,半睡半醒,心里十分警惕,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中午时分,汉兵吃完干粮,忽见前方人头攒动,无数马匹如黄河之水,气势汹汹地朝这边涌来。二百汉兵何时见过这般架势?心又悬了起来,一个个惊惶不已。耿恭笑道“兄弟们,我们已被匈奴包围,慌也死,不慌也死,但呼衍王素来多疑少决,如果见我们泰然自若的样子,必不敢攻。范羌已去寻找窦将军,他们正往这边赶来,我们拖住匈奴,到时前后夹击,置之死地而后生!”众人听了,心下稍安,又见耿恭丝毫不惧,均想道“耿恭是将门之后,都不惜命,我们一介草民,还怕什么死?”于是,尽皆应命,视死如归。
呼衍王驰到蒲类海前,见汉兵将兵器、马匹都抛在一旁,懒洋洋地或躺或卧,丝毫没将十万匈奴放在眼里,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倒有些犹豫不决,不知是进是退,忙先止住部众。左蠡王不解,道“大王,汉兵区区几百人,不值一扫,何不一拥而上,乱刀砍死,正好为左骨都王子报仇,然后早日回军。”
呼衍王摇摇头,道“你们想得太简单了,汉兵柔弱,历来胆小,如果不是有恃无恐,他们如何敢做出现在这螳臂挡车的傻事来?”说完,呼衍王举目四望,突然大吃一惊,指着不远处的山,沉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看,白山之间,居然有这么多有旗帜!那山间又尘土飞扬,隐隐有呐喊声,必有伏兵,且不在少数。汉军如此,一定是诱敌之计了,待我出击,他们里应外合,前后夹攻,我们怎么能上当?”
诸将一看,果然白山之上,隐隐有许多旗帜,上空腾起一层薄薄的尘雾,而且他们经常侵掠大汉边陲,大汉军民如同羊羔般温顺,哪有这般胆大?再加上凌晨被“鬼神”一闹,一个个心生怯意,面有难色,道“大王,那怎么办?”
呼衍王沉思片刻,道“如今之计,宜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我们紧紧围住汉兵,看他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他们身后是蒲类海,也不怕他们逃跑!”诸将叹道“大王神机妙算,我等不如!”呼衍王跃下马,提着刀,瞪起两只铜铃大眼,在军前来来回回走动。
耿恭见密密麻麻的匈奴突然停住,随后散开,团团围住,不禁喜忧参半,他知鱼儿已经上钩。可是,范羌能找到窦固吗?他们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够赶到?如果太迟,鱼儿就会失去耐心,匈奴必定发起攻击。那时,二百汉兵,如何能敌?那冰冷的蒲类海,便是葬身之地!
范羌不愧是猎户出身,凭着敏锐的嗅觉和方向感,快马加鞭,横跨草原,穿越雪地,不多时便找到缓缓行走的汉军。
窦固听罢,大喜道“耿恭少年英雄,胆气过人,不愧是将门之后,立下如此大功,好,功劳簿上,我亲笔记他为第一功!”刘张听了,很不是滋味,道“窦将军,耿恭违反军令,有罪无功,怎么能记录在功劳簿上?”窦固恼怒,横起双眼,瞪着刘张。刘张不慌不忙,缓缓捋着白须,道“窦将军,我记得你只令耿恭寻找匈奴主力,何尝要他进攻?何况匈奴主力并未寻到,耿恭却自行击杀匈奴王子,打草惊蛇,暴露我汉军动向,匈奴若举倾国之兵,各处设伏,我区区一万军马,岂不枉死于茫茫雪地?”
窦固一愣,倒有些踌躇,问“耿将军,刘将军此语,可有道理?”耿秉沉吟片刻,道“刘将军此语甚是有理,耿恭未听将令,自行击虏,有罪无功。但耿恭素来胆大如山,更兼胸有谋略,我料他此举,必有深意,是否有功,尚待来日再议。”
范羌却忍耐不住,高声道“耿大哥正虑草原茫茫,匈奴难觅,遂攻杀匈奴王子,吸引匈奴主力,届时敌明我暗,纵使我军兵少,亦能取胜!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耿大哥一片忠勇之心,不顾个人安危,以三百兵力,与匈奴几万甚至几十万大军抗衡,何罪之有?岂能无功?”
刘张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厚厚的雪地上,耿广持枪,率领几十骑,与上千匈奴血战的场面,耿恭不正像及了他父亲吗?刘张有些惶然,叱道“你是何人?军中大计,怎么能有你说话的余地?”窦固快刀斩乱麻,道“不要争了,范羌前行带路,速往蒲类海赶去!”
李敢坐在尘土飞扬的树木中,捏住鼻子,恼怒不已,喃喃道“真他娘的,哥哥们都去杀敌了,我却坐在这里,喝这鸟灰,又是插旗,又是赶马,又是喊叫,像个王八羔子,真是晦气!屁用没有!”他抬眼望了望几十个匈奴降兵,十分厌恶,怒意又起,站起来,冲上前,高举马鞭,没完没了朝他们身上狠狠抽去,骂道“给我快点赶马,误了老子的事,老子一刀刀剁了你们!”匈奴降兵低下头,逆来顺受,用力地驱赶着马,在汉兵的包围圈中,来加奔驰,空中扬起一股又一股的灰尘。离开耿恭后,李敢百般凌辱匈奴,他们早已丧失了放荡不羁的野性,仿佛拨了牙的老虎,只是麻木地活着。